萱言文字浮現的暗湧

<1>
我在翻抽屜。
…關於情人節記憶的那格，空蕩蕩的。曾跟誰渡過難忘情人節呢？發獃。
曾經跟我溫存過的首飾、回憶的碎片，在夜的幽蔽中搖曳… …
一向不戴耳環之外的飾物，也不在這方面花費，卻擁有過不少小件首飾。
大部分在某次意外中失去了，像某人突然出現在生命中，然後突然走遠，不在我接受範圍內，也不在我不能接受的範圍內。另外小部分，安躺在保險箱，不因爲它們的價值，因爲歷史的芒刺，我不想正視。“蚌無法吐露痛苦，等死亡完整地贖出。”如果可以，我總想不面對現實。
現實中總有不想承受的意外發生，我做很多事都要比別人艱難，其中一項應該是愛情。
翻完抽屜，坐在黯淡夜風中，我瞌著眼，翻尋記憶中那些首飾。自问：愛情對我如此吝嗇，還是我如此吝嗇自己的愛情?

甩掉不相關的人、事，問題漸露出端倪。

<2>
只有一隻白金鑲翡翠的戒子不需要改尺寸。
送禮者是位珠寶商，他用自己的戒子在我手上圈一下，看了一眼，己量度好了。
他量度的不只是我的手指。
寫字樓。他對我展示一盤盤鑽石半成品，恭維我：[你絕不是那種喜歡接受大粒鑽石的虛榮女人。]然後苦惱地說：[這批貨的50萬還沒湊齊，再不給錢批發商…有錢周轉一下就好了。]眼睛望向我。
[現在經濟蕭絛，做事穩一點好。既然你也沒收到訂單，無謂冒險借錢吃下這批鑽石。]我讀懂了弦外音。
此類弦外合弦拉奏幾次，他知難而退。
我也終於知道那戒子戴得上，但始終有點緊的原因。

他爲我度身訂做，只是低估了一點點。

<3>
有些指環是活扣的，那種東西買來送給誰戴都萬無一失。通常那些人對我的好奇跟對另一個女人的好奇，沒有分別。這種戒子我不會戴。不戴反而激起人的鬥心了，送完又送，以爲我不戴只是款式問題?鬥心太強的男人有太多女人要征服，保持三個月不讓他得手，他己經轉移戰場了。
我是說他們。
為何不拒絕收禮物?送的理由都很合理呀，認識一個月的記念品呀，生日呀，節日呀…因為被人追求的虛榮，以及暗自盼望三個月後，那人對我會不一樣吧。

可惜萬中無一，我還沒找到那個[一]。

<4>
如果那個戒子還在，我會戴。
因為他溫柔地量度我手指，用我幫他織頸巾的灰色毛線。
那是至今最合適的戒子，白金圍繞一整圈方鑽，大方得體。如果我可以重尋它，我願意以原價多幾倍購回。即使不再爲愛情，也想買回一份肯爲一個人織圍巾的心情。
但，如何証明它曾是我手上那隻呢？我非我。真頭痛。所以，我從不肯承認它丟失過。它存放在我記憶的保險箱裡，完好無損，並且被我的思想佩戴。
它還[存在]嗎？我不肯去确鑿。
其實那條圍巾織好了嗎，他有戴過嗎？不想深入回憶。倘若我抓起一把記憶，手指上竟摳著眼淚，我不喜歡。
再想那個時空，似是一個保險箱，冰泠，拒絕關上後的一切再進去。包括現在的我。

舊事魚鰭的磷光，只适合遠觀。

<5>
共計有多少戒子？十幾隻還是二十幾隻，有何相幹？！我的手指不在其中。
有隻是鷹品。放上幾年，枯樹掉皮一樣，被時間撞失了一小塊，原來是包金的，那顆鑽石，可想而知是蘇聯石。
我覺得滑稽。他無端端做了一場戲給我看：[我覺得自己年紀不小了，該結婚了，如果我向你求婚，你會嫁給我嗎？]他問，我正免為其難地將戒子在手上試來試去，因為他說戒子是一位欠他錢的牌友用來填數的，女人款式，他用不上：[送給你，戴上給我看看。]
我用了公關的表情，說他要娶誰的話，大把人爭破頭之類，不了了之。幾個月後出席了他的婚禮，那位新娘爲我的出現大爲緊張。
當時我不明白她的表情，直至看到[生銹]的那個[圈套]，明白了。一個可以利用假戒子的人，當然更會利用人，他說我是他的舊女友或追求他的人吧？
記起他曾交托一個旅行箱，讓我保管了幾小時，他的樣子很著緊。天！裏面不會是毒品吧？心底冒起一陣簌風。
他次次出國回來送的手信，名牌錢包、鑰扣之類，最後也証實全是冒牌貨。

有的人有的事即使不分真假，時間自會令其現形。我慶幸。

<6>
有一隻戒子失了踪，我很高興。
他是一個會計師，有次拉我進金行，要買一對情侶戒子，理由是：[我想在情人節前讓公司的人看到我戴那種情人戒子。你不知道，年年給人追問有沒有女朋友多慘！]
我選了一對便宜的黃金鑲白金情人戒。做為朋友，我挺瞭解他的爲人。在售貨員面前做戲做全套，試了，買了。他執意送，我推辭：[你留著，給將來的女友吧。][我覺得你戴得好看。]他說。我收了，但沒戴過。要命，我們哪一點像在拍拖？為什麼要圈住自己？想來那是唯一一次跟一個男人去試戒子。應該最合手，卻不是我想要的質地，也沒買到那份心情。

有次他來幫我更新電腦，他走後，我發現放在電腦臺抽屜內那個戒子，飛了。
有意無意曾讓他知道戒子放何處，就是等他取回。
對著那空盒子，我莞爾。他終於死心了。
他瞭不瞭解我，我不知道，我了解他的職業算計才能。

他心中的分寸怎容人甘愿一頭栽下去？

<7>
偏偏我愛過的那人，沒特意送過首飾給我。
唯一一次是一起行街，我看中一對百幾蚊的白金裝飾耳環，他罕有地主動買了。當我告訴他，[我想去買上次那間看中的那對耳環。]他反問：[哪間？那麽多間！]
我突然明白好多事。他經常跟誰行街吧？看耳環只是上一次啦。一個從不主動付賬的人，下意識在補償我，有的事發生了。
那個情人節之前，我感覺到更多問題，仍買禮物給他，甚至厚顏地撒嬌：[我想你選對特別的耳環給我，外加一份神秘禮物，考考你心思，好不好嘛？]
[你的頭髮剛好蓋住耳朵，戴耳環也看不到。]他否定了，絲毫也沒有在思索送什麽給我的樣子。我的心隨著扶手梯沉下去… …
我們各自試戴太陽鏡，他顧影自憐只看自己。從頭到尾也沒轉頭看過我試的效果。那面鏡子讓我看得很清楚，他的眼中只會有自己。
情人節前一天，我問：有何安排？果然猜中，跟去年一樣，什麽也沒有。我仿佛看到：我不停由自己花園采擷鮮花放進他的房間，而他從不肯花點心思幫手打理。我又只顧著他，花園己頽廢…我終於看明白了。
我聽到自己電話中的聲音：[我想，我們不必過情人節。]他明白了。或者等我說出來？

後來那耳環果然掉了一隻，本該如此。

<8>
鏡中我，戴著自己選購的耳環。收到的首飾，都不能讓我甘願加諸身上，成為負擔。
因為它們都不帶有愛情那鑽石般恒久的光澤！
還要數下去嗎？有多少絛項鏈，手鏈？會天光了吧。
這些信物讓我距離愛情越來越遠，物件中的涵義越來越讓我深信：
[人類最大的需要是成為一種需要。]倘若我不能成為你的一種需要，你不能成為我的一種需要，怎相信那些信物需要被愛情需要？！
愛情可以不鑲嵌貴重信物，也吸引人。像故事《最好的禮物》中那對窮困的夫妻，妻子賣了自己最引以為豪的金髮，換了一絛表帶襯她丈夫祖傳的錶，丈夫典當了唯一值錢的手錶，買了太太的髮飾。二件最沒用的禮物，因為有愛，己夠好。

其實只是信物需要鑲嵌一份愛情。

<9>
臨睡前，手機上有一條漏看的信息：
[阿信，你睡了嗎?夢到明天我送什麽情人節禮物給你嗎？]
啊？！明天… …
我還相信美夢嗎？我應該去接收他的情人節禮物嗎？
躊躇了一下，我微笑，鑽進了被窩。

醒來再說吧。

[後記 ]:
又失眠了，索性坐起身寫了這個小故事。因為短，一氣呵成，以情人節為由，貼了出來。
算暫別前的臨別秋波吧。
我真能潛水那麽久嗎？ 嘻嘻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