萱言文字浮現的暗湧

這是我在留言版收到的一篇文。作者：悅燃

我那時還很小，夜裏聽到鄰家姐姐在閣樓裏哭泣。她的父母站在門前，從哀哀地勸說到聲色俱厲。她在裏面發瘋一樣地把屋裏的物件扔向四面。很長時間，直到她累了，此時天空突然就下起雨來，扒著門縫，我看到她依著墻壁緩緩地滑到地上，像一堆皺褶而空洞的衣服。

鄰家姐姐很是溫婉美麗，她會綉好看的花朵，我小棉襖上的福字紐是她替我盤的。一個女孩，長到合適的年紀，父母開始幫她物色男人。但她不知何時竟悄悄地自己相了一個，被發現後自然說不過，貧家小戶的眼力見識有限，她父母將她在閣樓裏關了三天，那場雨也下了很久很久，雨後她走出來了，眼睛被水洗過無數遍，已不復原來的清澈。
姐姐終于嫁給她父母爲她挑選的丈夫，結婚那天她穿著桃紅的罩衫，立領上的盤紐緊緊扣住她的脖頸。是什麽使她不再堅持，母親說一定是他們跟她講了關于那個可憐女人的故事。

從一開始，母親就告訴我女孩長大了要聽長輩的話，尤其是婚姻的事情，大凡要自己拿主意的，都不會幸福，就像那個女人。
深巷中流傳的那個女人，已經死去多時，但人們常年的談論，使她像一棵被狂風反復搖撼的枯樹，不得安寧。她出生在詩禮人家，却偏偏要嫁給一個鋼鐵工人幷爲此與父母决裂，在不知深淺的時候她縱身投入愛的河流，却迎頭遭遇覆滅。每天，她的丈夫在喝醉酒後暴烈無比，錘打鋼鐵的拳頭常落在她的身上，她的生活是終日的歇斯底里、掙扎躲藏與恐懼，無顔也無處求救，只得爲一雙兒女而偷生人世。直到孩子長到十八歲，一天，她從高處仰面跌下而死。此事被說成是失足，人們隱秘中却認定她是自絕。我曾想過她爲何最後選擇眼看著天空墜落，答案不甚了了。

我年少的生活裏，一直有這個女人的影子在飄蕩，雖然我從不曾見過她，不止一個人說起看見過她，帶著臉上青紫的傷痕低頭穿過對街。有時人們會很隨意地指著一個方向，說，她原來就是住在那裏的。一幢平常的房子，擠住著幾戶人家，沒有一點痕迹表明她曾經存在。又斷續地知道她生前的許多行爲習慣，比如她總是穿他丈夫寬大粗糙的藍色工作服，身上有肥皂的清香氣息；她愛種花，雖然每一盆花草都在每次暴力中四分五裂。這些信息又未必是真實的，我是說也許人們在談論中不斷補充戲劇化的想像，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幻覺，像這樣一個不幸的女人，理應留下更多印象。
許多次在午後的長巷裏游蕩，那時人們都在昏昏欲睡，我停在某處樹蔭下，會有一刹那的恍惚，仿佛剛才那個婦人的靈魂經過了我的身旁，脚下細草輕輕顫抖，就像她真的靜靜站在那裏。

一個如此悲慘的故事，在街巷中的女孩子之間流傳，漸漸變成一聲喝止，一種隱秘的戒律，一堵墻攔在路上阻擋她們自我的意願，她們受到了驚嚇，失去勇氣，只好改變了自己的愛，以逃避可能會遭遇的破敗命運。

從未有人告訴我關于對與錯，關于那些選擇背後的謎底，結局是不是都會成爲一樣的呢。
我的心一直都是軟柔和搖擺不定的，這使我在很長一段日子裏不能忘記她。每次想到這個女人，“勇敢”這個詞就在我腦海中固執閃念，我看到她是奮力飛舞過最後被現實的鐵釘殘酷封存的蝴蝶標本。
鄰家姐姐的哭聲成爲我年少之鹽，讓成長的夜變得苦澀而漫長。多年後她成爲豐腴的普通婦人，神情中有對生活的感恩，也有無可無不可的漠然。
我能感受到意志被怯懦改變後的無奈和深深的疲憊。無問無答的歲月中，是誰一個凄然的轉身，就朝向了另一種生活？誰能讓一輩子過得清晰明瞭，幷且永不言悔。

深巷單調的生活，有一種如雨幕般密不透風的寂寥。

[萱言的寒喧]：
悅燃，很高興接觸到你的文筆。表達技巧很好，只是共嗚好似被題材勒殺了。

我不理解她忍受虐打也為那人生兒女，也難認同她為一雙兒女堅忍18年的偉大犧牲。
性格决定命運，當初為愛情叛逆父母，卻為一個暴力的男人逆來順受？
生活得如此委屈，人的尊嚴盡失，拖兒帶女乞食，也好過在虐打中活得暗無天日吧？她曾為自己的選擇“勇敢”，卻不能勇敢地改正錯誤的選擇。离婚慘過死？
我不理解[貧家小戶的眼力]、 [出生在詩禮人家]這類觀念跟她的悲劇有什麼關系。
我不理解她為何[無顔也無處求救，只得爲一雙兒女而偷生人世。]，也許她首先該向自己求救。

[誰能讓一輩子過得清晰明瞭，幷且永不言悔。]的話，那還是生活嗎？錯難免，難道錯了就連改錯也免了？

[深巷單調的生活，有一種如雨幕般密不透風的寂寥。] 看這句話良久。翻出一本3D立體畫冊(早年在內地稱“三維圖”)，看看你的文，看看手中圖。
我想，某種程度上[深巷單調的生活]跟平面簡單線條，算不算是同一種起點呢?但，最後看到的東西為何迥異？一個是[雨幕般密不透風的寂寥]，一個是更深更美的感觀世界。
看[深巷]的人應換一種目光，提升自己的眼力呢?還是[深巷]的確不是3D圖，怨不得巷內的女人有如斯的見識呢？
相信你比我容易找到答案。

偶而，我也在中央圖書館裡翻看內地文學雜誌，無論故事描寫得如何逼真，大部份都像落地玻璃窗外的陽光，照不到身上來似的。
希望繼續保持分享，讓我們共同探討思想深度+地域文化+文字功底+…的空間吧。

想跟你分享一個體會。
曾路過一間傳統裁縫店，也路過一檔傳統補鞋店……讓我想到[傳統]技術的競爭力為何漸失。是技能讓他們太自詡，不肯變通？也許是選擇錯了發力的方式，選擇了不合時的原材料。
我提醒自己要努力蛻變。即使求變是一程添黑的春蠶自困式摸索，也要破繭，飛向更遼闊的天空。共勉。